夏日的蓝是从天际漏下来的。清晨五点,窗帘缝里先挤进一缕淡青,像刚化开的薄荷糖,带着露水的凉。等太阳把云层晒成薄纱,整片天空就成了倒扣的琉璃碗,干净得能数清远处的云絮——那些云懒懒散散地飘,被风推成绵羊的形状,又忽然扯成丝绦,最后淡成几抹若有若无的银灰,衬得底色愈发蓝得发脆。
柏油路蒸腾着热气,蝉在老槐树上声嘶力竭,抬头时总觉得天空要淌下蓝来,把屋顶、晾衣绳上的白衬衫、墙角打盹的老猫,都浸成透亮的样子。孩子们举着冰棒跑过巷口,融化的糖水在地面晕开小渍,像不小心打翻了天空的一角。
先是掺进点橘子汽水的橙,接着晕染开粉紫,最后沉淀成带着凉意的靛。路灯亮起时,抬头还能看见残留在树梢间的蓝,像被遗忘的绸缎,轻轻裹着归鸟的翅尖。晚风穿过窗棂,带来远处荷塘的清香,这才惊觉,白日里那片咄咄逼人的蓝,早已温柔成了夏夜前里的背景色。
赤脚踩进温热的沙,远处的浪正一层叠一层地涌来,最外层是透明的白,卷到近处就成了浅绿,再往深海里去,便沉成了化不开的靛蓝。孩子们追着退潮的浪跑,裤脚被打湿也不管,弯腰捡起贝壳时,壳内侧的虹彩里,竟也藏着一小片海浪的蓝。
潮水退去后,留下一汪汪浅浅的水洼,阳光折射进去,水底的鹅卵石就成了蓝玻璃做的。小螃蟹举着螯爬过,搅碎了水面的蓝,却在身后拖出一串细碎的光斑,像给大海写了封没寄出去的信。咸涩的风掠过耳际,带着海藻的气息,恍惚间,连空气都成了淡蓝色的。
夕阳把海面染成熔金,浪尖却依然泛着蓝,像碎钻撒在绸缎上。岸边的渔火一盏盏亮起,与天上的星子遥遥相对,海平线处,蓝渐渐漫上来,吞掉最后一缕霞光。坐在礁石上听浪声,会觉得整片海都成了巨大的蓝水晶,而自己,是水晶里一粒安静的沙。
午后把竹椅搬到窗边,切开冰镇西瓜,红瓤黑籽间,渗出的汁水在桌布上晕开,像不小心滴进去的蓝。风扇“吱呀”转着,吹起书页的边角,抬头望见窗外的爬山虎,叶子上的露珠正折射着天光,把影子投在墙壁上,晃成一片晃动的浅蓝。
把晾好的酸梅汤倒进玻璃杯,冰块“叮当”撞着杯壁,杯壁很快凝起水珠,顺着往下淌,在桌垫上积成小小的蓝洼。吸管插进杯底,吸一口,酸甜里裹着点凉意,望向窗外时,连对面楼顶的太阳能板,都像是撒了层蓝糖霜。
翻到十年前的夏天,照片上的人穿着蓝白校服,站在操场的香樟树下,背景里的天空蓝得刺眼。那时的蓝是粉笔灰的味道,是课间操时的口号,是放学后小卖部冰柜里的橘子味冰袋。如今再看,照片边角已经发卷,可那片蓝却依然鲜活,像藏在时光褶皱里的薄荷糖,剥开时,还是熟悉的清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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